若以平阳侯与长公主之子的身份而言, 曹襄已是难得的好儿郎,不爱虚名,更无与尘世间庸俗的蝇营狗苟争夺名利, 甚至不喜应声虫捧他臭脚;与志同道合的两三人玩, 无上下尊卑之别,熟读兵书, 武艺不坏……
再苛刻的人见他都得夸上两句,说曹襄是青年才俊,是难得正直的人。
不过,再正直的小侯爷也依旧是小侯爷, 他莫约读过些田园牧歌的诗篇, 却不曾亲自见猪牛羊是如何饲养,更加不曾见过江观潮这等用现代技术构建起的鸡舍。
“咯咯咯咯——”“咯咯咯咯——”
这件草屋远离江观潮的居所,构造也跟普通的房屋不很一样, 屋内结构呈细长条形,除左右两边一层叠一层的鸡笼外只余留走路用的幽长甬道。屋大梁很高, 身量再长的成年男子伸手也够不到顶,墙壁左右开了无数扇小窗,风从窗入,席卷鸡舍, 流动的空气带走不少鸡屎鸡骚味,鸡舍里的味还不至于不能忍受。
“汪汪汪汪汪——”犬吠声盖过鸡叫, 邓娘子抄着锄头, 铁块中凝结雷霆万钧之势, 摇曳的麻布裙已然成为得胜而归将军背后的披风,每走一步风起云涌,端的是威风凛凛。
郭思嚎叫着:“邓娘子!邓娘子!是我来了!”
邓娘子转瞬从凶神恶煞的母夜叉变成柔情似水的小家碧玉,若不是锄头扛在肩上可能更有说服力:“郭七郎?又来江郎这里玩啊。”她絮絮叨叨,“莫怪我唐突了,江郎这里的鸡崽子一日大过一日,养了这么多,又养得这么好,保不准何时就被贼盯上,最近小偷小摸的事一点儿都不少,我也就更警惕些。”
郭思说:“警惕些好,江郎想必是知邓娘子是个稳妥人才托你打理鸡舍。”
邓娘子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:“那是。”她再次感叹,“我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这么好的鸡崽子。”
她用土话絮叨了好半天,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,郭思却没有厌烦,一遍又一遍夸奖邓娘子的实绩,能被读书人夸,她更得意了,走时笑得合不拢嘴。
等送走她就见曹襄不正经地挤眉弄眼,仔细分辨他眼中倒不含龌龊的揶揄,反有隐含的钦佩。
小侯爷活了小半辈子,跟村妇的对话止于小侯爷安好不必多礼。
“你挺厉害的。”他发自内心赞叹,“竟然能听懂她的话。”不仅是因为对方荒腔走板与官话相去甚远的土音,还有颠三倒四的内容,都与雅言相去甚远。
“一开始我也听不懂,也没耐心听。”郭思说,“但江郎会跟他们好好说话,会传授我以为农人听不懂的知识。”
“后来我发现,饶是地里刨食的村妇也比我想得更高明些,和他们聊聊不是甚无聊事。”他给出建议,“曹郎贵为小侯爷,想体察民情最好不过跟土人多说些话。”赋税是否严苛,百姓是否平安富足,言语之间都可流露。
曹小侯爷是名有志向的小侯爷,在平阳公主眼中他的志向实在太小,然在安分守己老实中庸的平阳侯心中却再好不过。曹襄只想做名合格的小侯爷,食邑内夜不闭户,路不拾遗,待到佳节歌舞升平。
所以他赞许说:“好主意。”
……
小侯爷的奇妙田园旅行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,待到日暮西山他才绕追风岭一圈回到草屋。江观潮说随便他看,对人也确实不设防,哪怕是黑铁打造的农具都堆砌在仓库一角,只可惜曹襄对农事很不精通,连耒与耜都分不清楚,更体会不到短曲辕犁的妙用。
丘绍明与郭思没曹小侯爷不事生产,从短曲辕犁的模样中勉强能够猜到其用途,却也摸不准它比寻常农具强多少,至于将其记在心中仿制一番,这偷鸡摸狗的事他们做不来。
曹襄回到屋子里时腹内灌满了奇思妙想,问题一个接着一个,仿佛化身后世的大百科全书,他只负责提问,以求在江观潮这得到些回答。
“江郎,我听闻寻常农人养畜生,都是一头牛两只鸡的养,为何你就能一次性养成千上百只鸡,养成千上百只鸭,再养几十只猪?”他想起帮江观潮养猪佃农的话,“而且你的猪还长得比其他人家肥,长得比其他人家好。”
听见曹襄的问题,江观潮非常吃惊。他正在摆弄木头做的长曲辕犁,跟陆鲁班混久了,他也学会一些简单的木工,不成体统的长短木条散落一地,间或夹杂着铁棒螺丝钉,杂乱无章。
他手在围裙罩衫上揩两下:“曹郎知我养鸡鸭之法,可知寻常人家如何作为?”
“自是不知。”曹襄一五一十说,“只听下仆闲聊时说家中有鸡鸭数只。”
江观潮语气越发轻柔了,他与人说话时向来带着股循循善诱的书生气,温文尔雅,活似书院里不打人手心的好好先生:“既没见过,又怎能比对?”
曹襄懂了江观潮的套路,就跟他先头哄他自己先玩两天华容道一样。他乃平阳公主之子,师从当世大儒,开始学的是窦太后喜的黄老之术,后来平阳公主紧急调整策略,弄了些当时大儒大谈儒法。
教学内容不同,形式上有异曲同工之妙,流水的师尊,铁打的填鸭式教学法,不求甚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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