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人相信薛涛要造反,就算远在京都疑心很重的开平帝也不会相信。
虽然他贵为刺史位高权重,但他手中没有兵权。无论是西境四大营的主帅亦或是驻守虎城的襄城侯萧瑾,这些人即便尊重薛涛,断然不会听从他的命令。靠着灵州的差役,以及不足万人的厢军,薛涛就能造反?
随便从边军里拉出一卫就能将他手下的人杀个干净。
所以方才他那一句“这里是灵州”的含义并不复杂,只不过是点明此处的特殊性,为自己夺下蜂窝煤的专营之权找一个靠得住的理由。
裴越的回击很简单却很有力。
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莫非王臣,你薛涛既然不敢也无力造反,凭什么敢跟东府抢专营之权?还不是看着两个钦差一人文弱一人年轻,想趁机夺权造成既定事实,等将来朝廷问询时将锅甩到秦旭和裴越头上?
裴越心中很确定,只要自己点个头,薛涛立刻会写奏章将所有事情都推到自己头上,然后再跟皇帝哭诉一下苦衷,讲一下灵州的重要性,说不定此事就能办下来。
席间渐渐冷下来。
薛涛沉默片刻,忽而摇头道:“裴越,你觉得本官此事是出于私心?”
“无论你是公义还是私心,我的态度都是绝无可能。”裴越不冷不热地说道。
薛涛看向三张桌上的灵州众人,语气中添了几分沉重,缓缓说道:“两位钦差自京都而来,或许不太清楚灵州的历史,但我想诸位同仁应该十分了解。也罢,那我就啰嗦一回,简单给两位钦差介绍一下。自七十六年前高祖正式立国,灵州便成为大梁的西境边陲,更是西吴人的眼中钉,无时无刻不想侵占这片土地。”
他伸手握着酒杯,轻轻晃动道:“数十年间,西吴铁骑每年都会来灵州打草谷,杀人放火无恶不作。裴越,你能想象那炼狱一般的场景吗?你体会过亲人惨死在自己眼前的痛楚吗?你在京都或许也曾受过一些磨难,但是与灵州百姓相比呢?他们不光要面对西吴人的烧杀劫掠,还要帮朝廷供应数十万大军的粮草,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过得有多苦。”
“十多年前,先定国公夺下虎城,当时我还是荥阳知府,不知该怎样欢呼雀跃,满以为从那时候开始,灵州百姓总算能过上好日子。但是我错了,西吴人虽然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打草谷,可是仍然会源源不断地派人来灵州闹事,边军的粮草也不能断了供应。朝廷说灵州不太平,我倒是想问问满朝诸公,百姓连吃饭都很困难,这天下又如何太平?”
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然后对裴越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你肯将蜂窝煤的方子献给朝廷,这是利国利民之举,称得上高风亮节。我并非是想要和朝廷抢专营之权,只不过如果继续让石炭寺专营,那对灵州百姓来说改变不大,东府也不会舍得额外掏一笔银子给灵州。如果这蜂窝煤由灵州衙门运转,我可以保证每一文钱都会用在百姓头上,若是出现贪墨之事,谁敢伸手就砍谁的头!若是我自身有问题,不需你多言,我自会去京都面见陛下请死!”
裴越保持着沉默。
但是其他人明显已经被薛涛说动,就连秦旭脸上都浮现犹豫之色。
薛涛诚恳地说道:“只求两位钦差与我一同上奏,讲明灵州的难处,无论最终能否事成,灵州上下必然会对二位感激不尽!”
说罢,他起身对裴越和秦旭拱手行礼。
席间所有人也都离席行礼,别驾刘仁吉心中暗叹,犹豫片刻后说道:“请二位钦差大人体谅一下灵州百姓的苦处!”
“请钦差大人体谅!”
众人齐声附和。
秦旭连忙避开,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们。
在国子监教了很多年书,又因为家境清贵,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细务,是标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读书人。此刻面对灵州这么多人的逼宫之势,秦旭已经六神无主。
裴越起身还礼,然后对薛涛说道:“薛大人,能否容我说几句话?”
薛涛颔首道:“请。”
裴越已经在心里整理好思绪,不慌不忙地说道:“诸位,方才薛大人所言令我深有感触,但确实还有几个疑惑不得其解。一者,大梁诸营军费均有户部统一派发,虽然考虑到驻地不同,大多就近采买,但是从来没有哪座大营敢强夺百姓粮草。薛大人言辞恳切,的确令人感动,只是我不明白的是,难道西境四大营和虎城驻军在灵州采买的粮草,从来没有付过银子?”
刘仁吉一张老脸立刻泛红,他本就不同意薛涛的做法,但是共事多年早已习惯听从对方的命令。此刻被裴越当面拆穿,他只觉无比羞愧。
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,唯有薛涛依然保持平静,只是双眼渐渐眯了起来。
裴越冷笑道:“二者,灵州乃大路东西之中枢,尤其是近十多年来发展极为迅速。因为虎城在我们手中,西吴也不敢轻启战端,两国之间逐渐恢复商贸。荥阳城的商贸之发达甚至超过京都,按照我们大梁的商税,光是此项收入每年也至少在五百万两白银以上。薛大人方才说要将蜂窝煤的盈利全部用在百姓身上,那我斗胆问一句,这些商税究竟用到何处去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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