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平章这辈子不知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,肯定不会被轻易击倒,哪怕在皇帝表明态度之后,他仍然保持着平稳的心境。
今天这件事的严重性可大可小,全在皇帝一念之间。
如果要将此事定性为各方势力私下串联,那完全可以无限制地扩大,想来皇帝也不在意多杀点人,可是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?
林合背后是沈默云,刘费背后是二皇子,王九玄背后是他这位实权国公,皇帝想要举起屠刀很容易,但事后收场却没那么简单。
目前看来,开平帝之所以动了真怒,是因为林合不知死活地再三提起那些陈年旧事。其实在去年那次私下奏对的时候,王平章便敏锐地察觉到,开平帝并不在意陈希之是否还活着,他更重视裴越能否按照要求走下去。
然而开平帝对裴越这般宽容,不代表其他人可以借题发挥,否则都中必然会流言四起,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名声。
理清楚脉络之后,王平章一边思考着该退到哪一步,一边从容地说道:“启奏陛下,老臣还有一言。”
开平帝漠然道:“讲来。”
王平章并不在意此刻皇帝的冷漠神情,该退步的时候他自然会退,比如先前除了王九玄之外的其他王家子弟被明升暗降,只要不影响他心中的大局,这位老人可以让皇帝满意。可王九玄不是李炳中,不是他会随意放弃的棋子,此时再退身后便是万丈悬崖。
他微微垂首,心平气和地说道:“陛下,王九玄虽然年轻不知事,却是陛下钦点的禁军统领,他一直感念皇恩不敢行差踏错。如今仅仅因为渭南郡王没有实证的诬陷,他就要背负勾结内外的罪名,未免令人扼腕。倘若无凭无据就能陷害大臣,将来朝中纷纷效仿,如之奈何?”
刘费不敢面对开平帝的审视,却不会太过惧怕王平章,闻言强硬地道:“魏国公,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,更何况谁敢在御前胡言乱语?如果王九玄没有参与此事,难道我和林合都是在用性命诬陷他不成?”
王平章轻拂袍袖,淡然道:“按照郡王的逻辑,那么中山侯确实和当初那些贼人沆瀣一气?”
刘费登时哑口无言,他很想点头赞同,但是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招惹裴越这个苦主。
王平章轻描淡写地将他压下之后,望着开平帝诚恳地说道:“陛下,老臣以为此例不可开,此风不可涨!”
开平帝默然不语。
他心里承认王平章的话很有道理,这些年大梁的朝局一直稳定运转,朝争也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。如果仅仅因为林合和刘费的指控,在没有实证的前提下就治罪王九玄,很有可能会让以后的朝堂变得混乱不堪。
想到这儿,他抬头望向老神在在的裴越,心中略显失望。
你这家伙既然要给他们挖坑,缘何不将事情办得更妥当一些?
朕多多少少要顾及王平章的体面,毕竟他还是西府左军机,大梁百万将士都将其看做军神一样的人物,难道你以为仅凭指控就能坑死王九玄?
思忖半晌之后,开平帝缓缓说道:“裴越,此事你身为苦主,可有未尽之言?”
裴越上前一步与王平章并肩,坦然道:“陛下,臣昨夜并未亲历现场,既然王九玄没有被当场抓住,渭南郡王又拿不出实证,那么串联构陷之罪确实不能断定。只是臣觉得既然他们之前有联系,那肯定会留下痕迹,派人彻查便是。”
他每说一句,王九玄心里的寒意便浓重一分。
开平帝又问道:“如今太史台阁也牵连其中,你觉得应该由哪个衙门来查?”
按照正常情况来说,这种大事一般由刑部牵头,御史台监察,大理寺复核,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三法司会审。只是此事牵扯到台阁官员、宗室子弟和西府左军机的长孙,刑部尚书高秋怕是没有那个胆子一查到底。
裴越轻吸一口气,拱手道:“臣恳请陛下派銮仪卫出手,先查臣的府邸、商号、别院乃至所有与臣有关的地方,看看臣到底有没有勾结贼人,如果臣确实做过这种事,愿以项上人头还大梁一个朗朗乾坤。如果臣没有做过,也请朝廷还臣一个清白!”
谷梁心里略有些意外,裴越此举与既定的策略不符,他临时改变了想法。出于对这位乘龙快婿的信任,谷梁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。
开平帝幽深的目光望着裴越,沉声道:“然后呢?”
裴越继续说道:“除了查臣之外,銮仪卫同时可以查一下魏国公府,看看王九玄究竟是否如他所言,从始至终没有插手这件事。圣天子在上,臣坚信没有人可以颠倒黑白,既然魏国公坚持他的长孙不会犯错,那就让銮仪卫查个一清二楚。”
暖阁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。
沈默云暗自一叹,裴越之所以这般奏请,除了他说的彻查此事之外,显然还藏着更深的念头,那便是借着这个机会让銮仪卫从水面下浮上来。二十多年来銮仪卫一直隐藏在黑暗中,这并非是君王不想让其发展壮大,而是朝中的抵触情绪极其强烈。
在已经有太史台阁的前提下,中宗皇帝又弄出一个銮仪卫,谁会喜欢这些特权机构的存在?他们的官阶虽然不高,但是掌握着极大的权力,而且极有可能祸乱朝纲,史书昭昭不乏先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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