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婉凝这么开门见山, 反倒让柳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。
但也不能叫场面冷了, 她脑中飞快翻腾, 迅速说道:“倒是刚得了信, 臣妇也正想进宫同娘娘分辨一二。”
谢婉凝点了点头, 淡然低头喝茶。
柳盈就说:“娘娘, 谢家这几日说是在整顿家风, 还开了宗祠。”
谢婉凝喝茶的手一顿,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柳盈,茶杯如冬日里干枯的落叶, 一下子坠到绣有栀子花缠枝纹的百褶裙上。
桃子香气愈发浓烈,可屋里的气氛却一瞬间跌落冰窖。
谢婉凝抬头望向柳盈的那一眼,眼里头满满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凌厉和怒气, 叫柳盈的心也跟着慌了。
然而还没等她再去反应, 谢婉凝就被宫人们团团围住,一点光景都瞧不见了, 只能依稀听到些许声音。
谢婉凝愣在那里, 甚至都没意识到茶杯打翻在腿上, 温热的茶水晕湿她的衣裙, 热乎乎贴在皮肤上。
伺候在身边的谢兰立即就取了帕子来, 叫冬雪赶紧给她擦裙子:“娘娘可有烫着?”
谢婉凝有些失神, 竟没有立即回答谢兰的话。
进宫这么多年,这还是头一次。
谢兰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顿时就觉得坏了事, 可有外人在场, 她是一丁点都不能慌乱的。
“秋云去叫绫惜给娘娘准备新裙子,冬雪用布先擦着,仔细不能叫娘娘受伤。”这一套安排完,她便使劲捏了一下谢婉凝的手,扶着她坐回椅子上。
谢婉凝仿佛神游天外,一丁点反应都没有,只呆呆任她动作。
谢兰得心是又急又疼,便对柳盈道:“实在不好意思,只能劳烦夫人先去花厅赏花,等娘娘这打理干净再同夫人叙话。”
柳盈原也没觉得谢家开祠堂有什么大不了的,可她毕竟不是谢家人,不知道谢家的规矩,看谢婉凝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,顿时觉得事情不太好办。
谢婉凝那被里里外外围了个严严实实,她看不清里面的景儿,却也知道谢婉凝此刻心中定很不美。
柳盈二话不说,立即起身就退了出去。
围城里,谢婉凝面色惨白,她闭着眼晴深吸口气,好半天神智才渐渐复苏。
只听到谢兰的声音:“小姐,没事,一点事都没有。”
谢婉凝突然笑了,这一次东安围场之行,真是打破了她入宫以来的所有平静。然而在多年的平静之下,其实是她不愿意面对,也不敢面对的家族与亲人。
当年心狠一走了之,几年冷漠以对,如今她终于想明白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,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。
她叫宫人们都出去,自己靠在谢兰身上,一字一顿地对谢兰说:“妈妈,谢家终于不肯要我了。”
不年不节,无喜无丧,谢家开的哪门子祠堂?又是为了什么?
最大的可能,就是谢家要彻底摆脱她这个会污了谢家清誉的宫妃女儿,把她从族谱上除名!
一想到这个可能,她就觉得心口被扯烂一样疼。
是,这几年她确实埋怨谢家,怨恨冷漠无情的父母,可她从小到大生长在谢家,从牙牙学语到及笄束发,从来也都是在谢家。
这是她不能舍弃的血脉家族,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源。
“当年我舍弃一切出来,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活路,”谢婉凝闭上眼睛,这一次却没有流泪,“仅仅是想好好活下去,为什么这么难?”
是啊,她明明有这么好的出身,也一直乖巧懂事从不违背长辈,可上一辈子还是落到一个年轻早逝的下场。
临死的时候,她都不知道该怨恨谁,她甚至都有些怨恨自己。
谢兰因为她的话,心里头钝钝地痛。
“小姐你且想一想,谢家是不可能敢给您除名的,便是再清贵,他们也绝对不敢打皇家的脸面。”谢兰劝道。
再是清贵世家,也要生存和延续。如今的中原早就是萧氏的天下了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莫非王臣,关起门来自己在家说是一回事,闹到天下皆知就太不识趣了。
难道他们还能到处说看不上皇室身份,看不起做帝妃的女儿?
这是绝对不可能的,当年对外说同谢婉凝断了亲缘,理由也不是她入宫为妃,而是她违背长辈,不受教诲。
这不是个很大的罪名,甚至都算不上太大的道德谴责,只在看中规矩的人家里会闹起事端,叫老百姓看来就是闲的。
谁家孩子不跟长辈拌句嘴,十来岁的娃娃就没有太规矩的,可到了氏族那里却成了大罪,竟然要跟宫里头的娘娘断亲。
百姓心里甚至觉得谢家迂腐,谢娘娘可怜。
这个动作明里暗里看,其实是双赢的。
若是没有周明山这一手无中生有,恐怕表面上的平衡还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。但谢婉凝心里头明白,这根刺早晚要□□,现在提早了也是件好事。
“他们是不敢,可既然开了祠堂,无论最后成没成,他们都有这个想法了。”
谢婉凝叹了口气,她起身走到窗边,也不管身上的衣裳还湿着,只背对着谢兰道:“姑姑,我想静静,你出去叫何柳氏先走吧。”
别看她娇娇弱弱的,其实心智却异常坚定。谢兰便不再劝,转身退了出去,雅室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。
谢婉凝认真看着窗外的花团锦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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