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寝殿里已经熄了一半的灯, 帐幔里很昏暗, 谢婉凝是闭着眼睛说的话, 自然没看到萧铭修眼中的诧异。
琅琊王谢两家自古以来都是大族, 几经战乱却屹立不倒, 只是谢家近些年由于旁支经营庶务得当, 显得略比王氏要强盛一些, 但在有些老学经眼中,王家怎么也要比谢家纯粹。
当年太后有意想给萧铭修从琅琊选妃,还让萧铭修特地写了一封折子, 显得相当有诚意。在这种情况下谢氏一族都不甚满意,甚至觉得是皇家有意辱没,若不是还没胆大包天到那个份上, 早就把特使给赶出门去了。
当年要不是谢婉凝自己不愿意留在琅琊, 萧铭修肯定没这福气能娶到谢氏的嫡女为妃。
倒也不是他们萧氏一族无能,谢家在朝中无人, 可却在天下读书人里有口皆碑, 他们被树立成为读书人中清贫乐道的楷模, 萧氏哪怕再横行无忌, 也要考虑读书人的脸面。
皇家也不能为所欲为。
是以这一次选秀萧铭修压根没想过还能再遇到一个琅琊出身的闺秀, 甚至这个人居然还是王氏嫡系。
寝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, 萧铭修才问:“这怎么可能?王氏绝不会如此。”
王氏比谢氏更要脸也更古板,哪怕家里穷得叮当响,也照样清高到仿佛自己还是早年那个名门望族, 他们家的嫡女怎可能入宫为妃?
谢婉凝轻笑出声:“也没什么不可能的, 我自来知道她姓甚名谁,怎可能看错?”
这里面肯定有些故事,萧铭修微微皱起眉:“你不用烦心,朕找人查清便是了,回头直接给她撤档,叫她爱干嘛干嘛去。”
“好,那就有劳陛下费心了。”谢婉凝轻声开口。
萧铭修没听出她有什么额外的情绪波动,翻个身把她抱进怀里,还轻轻给她拍后背:“好了,快睡吧,不用为不值当的人操心。”
谢婉凝闭上眼睛,居然真的被他哄睡着了。
梦里她不知道为何又回到了王家那个破败的卧房中,正值寒冬腊月,屋子里难得烧了炭,叫她觉得并没有那么冷。
可她却浑身难受,发烧好几天,也是渐渐有些神志不清。
迷糊之下,她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,又为何要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,可喉咙里很痛,她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。
就在这时,一道很轻的脚步声钻入她的耳朵里。
谢婉凝费力扭头往门边看去,却只看到一个淡绿色的裙摆。
这不是萍儿,她莫名奇妙想到这么句话。
谢婉凝只觉得心如鼓擂,有什么深藏在记忆里的片段重新浮上脑海,她拼命去想,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。
她头太晕了,以至于刚一看到来人的面容,便又昏睡过去。
下一刻,她却突然又惊醒,脖子上一阵剧痛,有人正死死掐着她的脖子,叫她不能呼吸。
“救……”谢婉凝拼命呼喊着,挣扎着,却没能把人摆脱分毫。
那一双手明明细软滑嫩,她用干枯无力的手去拨弄,却怎么也拨弄不开。
“救命!”谢婉凝只听到自己最后呼喊了一句。
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谁呼救,只是想竭尽全力喊这么一声,为已经死去的自己,为没法反抗的命运。
“婉凝!”
就在这时,一把熟悉的声音呼唤她一句,谢婉凝只觉得脖颈上的那双手突然一松,她一下子又能喘上气来。
“婉凝,你怎么了?”那声音很急切,谢婉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,这一次才彻底清醒过来。
她努力睁开眼睛,抬头就看见萧铭修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,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,仿佛遇到什么大事一般,特别凝重焦虑。
谢婉凝想跟他笑笑,淡然问一句“怎么了”,可话到嘴边,她却觉得自己喉咙有些痛,依旧什么都讲不出来。
萧铭修见她终于醒了,这才松了口气。
可他却还是全身心关注着她,见她张了张嘴却没出声,立即就叫人进来:“煮些温热的蜂蜜水,再备一碗安神汤。”
宫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,萧铭修就靠过去,把她搂在怀里哄:“你刚才做噩梦了,吓着了吧?”
谢婉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。
她睁着眼睛,在昏暗之中紧紧盯着他厚实的胸膛,有那么一瞬间,她眼睛里闪过冰冷冷的凉意和凶狠,那是萧铭修从未见过的样子。
刚才的噩梦之中,她终于看清了害她至死的人的样貌,整个人是那么熟悉,却又那么陌生。
上一世她嫁进王家四年,一开始就过得不如意,所谓的丈夫从不跟她说一句话,每日里都住在前院书房,根本没回过正院。上头的公婆也古板刻薄,还要求她日日去上房立规矩,弄得她吃不好睡不好,没几日就消瘦起来。王家撑着世家的脸面,其实内里早就成了空壳子,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嫁妆维持生活,心里却觉得没意思极了。
这里面也就王家的那个嫡女瞧着是个“好人”,早先在族学里也是见过的,谢婉凝便也想同这个在她看来单纯可爱的女孩子交好,只是没多久就发现对方并不如表面上所展示的那样美好,也就渐渐疏远开来。
只是万万没想到,她还没等到对方出嫁,却等来了对方掐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双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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