浑浊的洪水淹没民居屋顶,氤氲的水云一眼望不到尽头。浪头上是盛有婴儿的木盆,虚弱的哭声中,木盆随时有倾覆的可能。树上挂着青黑色鱼虾。五颜六色的人畜浮尸叫人头皮发麻。有肚胀如鼓的尸体啪地一声涨破,恶臭的脓水四溢。
大船上的定海县令呆呆地凝望眼前的汪洋,一屁股坐到在甲板上,豆子大的汗滴从他鼻端滴落。
“快快上奏朝廷,快快上奏朝廷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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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钱管家,我们有要事,一定要见天放先生,你千万通融。”
宁波知府吴克洋,南京工部侍郎范钟,河道衙门监管苏建元,轿子前头朱紫官袍,两翅乌纱。都在陈府门口抱团,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。
钱贵一脸地不知所措,连连作揖:“几位大人恕罪,我家老爷子回了府就一病不起,两天昏死过去好几次。前天夜里请的大夫,说是哀劳成疾。这条命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两说呢,万万不能再被人打扰了。”
“就不能通融一下么?”
钱贵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:“您就是进去,老爷子也昏死着,他不顶用啊。”
工部侍郎范钟才三十几岁,官场中正是火爆脾气的时候,他往前一步:“你这奴才莫误事!陈天放再不出面,宁波这几个县都要救不回来了!事关几十万黎民,不是你一家人闹脾气的时候!”
他这话一出,钱贵的脸立马就掉了下来,他攥紧拳头直视范钟,悠悠吸了一口气:“小人的确是个家奴,范大人是堂堂的工部侍郎,捏死我比捏死个臭虫还容易。可是范大人这话说得,小人有几句话不吐不快。我们家二爷叫人活活打死,凶手到现在也没定罪,我们老爷子八十九了啊!小儿子死了!”
他一个商贾府上的管家,却对着满门口的绶带高官大声呼喊。
“各位大人扪心自问,换作是您,您受得了么?定海发了大水,可那也应当吃饷的去管,这总没错吧?我们陈家吃过官府的饷银么?怎么一出这事,都往我们陈家跑?都要我们老爷子去管?就算死了儿子也要腾出手?”
他让开大门:“几位非要进去,钱贵拦不住。无非就是把老爷子也逼死,把我们都逼死,那洪水就退了,猪婆龙就平了,进吧进吧。”
范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脖子上青筋迸现。
“钱管家,范大人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吴克洋这才开口:“既然老师哀劳成疾,以致人事不省,便叫他老人家好生休养,那陈家大爷人呢?能不能叫他出来?”
钱贵这才缓和脸色,他叹口气:“大爷要是在能不来迎接各位么?我家大爷听说定海遭了水灾,早早出门准备了十几船粮食,到定海赈灾去了。”
“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。”
河道监管苏建元也尖声细语的问。
“这可说不好,一两天,两三天,五六天,最多不过个把月。”
苏建元气极反笑:“哼哼,等他回来,黄花菜都凉了。”
钱贵低头不说话。
吴克洋一摆手。
“好吧,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,钱管家务必给大爷写信,叫他速速赶回来,赈灾的事自有官府处置,如今有更大的事,非要他想办法不可。”
“吴大人放心,我立刻就写信。”
“告辞。”
吴克洋拂袖而去,其他几位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也都叹息着离开。有愤愤的私语传过来。
“真是岂有此理。”
“你看这狗杀才刚才的样子!”
钱贵恭恭敬敬鞠躬,权当听不见。等几只轿子走远了,他嘴角才浮现起一丝冷笑,才转身进宅子,背对大门伸出两根手指。
“关门!再加两道门栓。”
码头,打着陈家旗号的封舟上。
陈跃武也愁眉不展。
他这次带来的水银,白蜡,胡椒等货物,本来说好是由陈家吃下去,他好带着银子回山东。
可今天白天,陈家的家仆拉着车队,把货又退回来大半,说是陈府遭逢变故,暂时腾不出手来消化这些货物。只能收取原本的三分之一,至于价钱,之前的定金便是了,不准备再给银子。
可放眼整个舟山,能吃下这么大批的货的商贾,只有陈家一个,想多联系几家吃货,又有不少人畏惧陈家的威势,不敢和陈跃武做生意。
陈跃武自己倒是不怕,可这些货里,有不少是山东本地的达官贵人出的本钱,这要是赔了,陈跃武得把半辈子家底交代进去。
毕竟,山东可没有猪婆龙,能叫他陈跃武去平。
“咚咚咚。”
“进。”
陈跃武拧着眉头。桌前的烛火被人影遮住,他这才抬头。
眼前是背着朱红剑匣的李阎。
“啊,大人。”
“我听说定海那边发大水了?”李阎坐下,看到陈跃武在整理账簿,才眨眨眼:“为陈家毁约的事伤神呢?”
陈跃武笑笑:“倒也不算伤神,望海观音图这么多年,从来没错过。既然前所未有的六叶大吉,那一定不会错。”
“连自家院子不扫,就是叶子底下是黄金也白瞎。陈老爷子还是别太笃信一件器物。”
陈跃武听了苦笑:“大人呐,陈老爷子四个字,我过去愧受,到了浙江,我可实在撑不起啦。”
顿了顿,他想起李阎刚才的问题,又点点头:“是,昨天来的信儿,覆海大圣又不安生了,过去两三年就得有一次,只是没这么大动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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