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转头望去,只见身材魁梧的秦州水师提督陈化成瞪着一双牛眼,精光凛凛气势勃然。
苏武还不至于被对方吓住,平静又带着几分疏远地道:“提督此言何意?”
世人皆知,大梁两支水师的处境截然不同。
定州水师承担着对抗南周强大水军的职责,从创立之初便是军方扶持的重点,后来谷梁担任南军主帅时,更是集南境五州之力打造战船和操练水兵。因此在去年的江陵之战中,定州水师提督李元同才能指挥部属重创南周五峰水师。
相比之下,秦州水师负责保护大梁东面的海岸线,名义上是要防备茫茫大洋之中可能出现的敌人,但近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,所以仅有的任务便是对付海盗之类的蟊贼。
一直到开平三年为止,秦州水师的日子都很苦,战船破败年久失修,就连堂堂提督大人的座船都显得很凄惨,更不必说军中饷银常年只发四成,很多将士不得不捕猎海货来贴补家用。
陈化成不是没有来西府闹过,可在王平章掌权时期,他不知道吃了多少次闭门羹,却始终没有收获。
此人倒也算得上一条真汉子,困顿多年亦不坠豪壮之气,此刻面对苏武刻意点明他官职的用词,沉声道:“两位军机不在,西府军务自然由国公爷决断!京都距边关千里之遥,万一战事爆发,等消息传回来再做应对来得及吗?至于你所言敌国奸细一事,这不正好说明西吴和南周有求战之意,否则他们何必要让那些死士细作白白送命?”
苏武看着对方激动的模样,心想若不是刚好有古水街刺杀的发生,那些细作又怎会前赴后继地跳出来?
等等,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……
没等苏武继续思索下去,陈化成便继续说道:“本将对国公爷在军事上的判断坚信不疑,既然他说边境会有战事,那就一定会有!边关的具体军务有两位军机协调指挥,咱们在后方要做的就是做好万全准备,却不知苏侯爷为何要瞻前顾后,难道整军备战非你所愿?本将有点不明白,苏侯爷你究竟站在哪一边?”
此人虽然粗豪,这番话却颇为锐利。
苏武面色发红,冷声斥道:“荒唐!”
旁边一人接过话头:“陈大人,这是西府节堂国朝重地,并非你的水师大堂,岂能这般随意指摘?”
陈化成看向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柳公绰,虽然对这种清贵文臣出身的官儿不感冒,倒也知道轻重,没有一味胡搅蛮缠。
兵部尚书陈宽暗暗松了口气。
他不意外陈化成会如此立场鲜明地支持裴越,当初谷梁入西府任右军机,秦州水师的待遇便提升了一大截,不仅有了全新的战船,官兵们的饷银也能及时发放。另外一点更加重要,裴越将名下产业的重心转出京都以后,南北两地的商贸往来愈发兴盛,因此这两年东海海运得到了长足的发展,秦州水师亦随之壮大。
他们不仅提供给海运护卫的服务,甚至在奏请朝廷允准之后,自行购置了一批货船和商船。
水师的战船和官兵数量一直受到太史台阁的监控,陈化成也没有出格的举动,鉴于能给朝廷带来丰厚的收益,因而没人反对此事。
陈宽对这里面的弯弯绕并非一清二楚,只是大概知道秦州水师的壮大和裴越脱不开干系。他对裴越素来十分戒备,因此本想出言支持苏武,见柳公绰开口便按下了心思。
柳公绰身为前任兵部尚书,如今执掌五军都督府,单论军务上的发言权其实仅次于裴越。
他环视众人,目光最后停留在裴越面上,不急不缓地道:“本官虽然不认可陈大人一时激动之下对南安侯的指责,但赞成他的一个观点。关于军事上的判断,国公爷历来高屋建瓴谋略深远,当初西境两线战事和南境江陵之战,都足以证明国公爷的眼光。因此,本官支持国公爷的看法。”
陈宽愣住,苏武不解地皱眉。
陈化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。
始终沉默的南营主帅普定侯陈桓言简意赅地道:“附议。”
各部衙重臣纷纷点头道:“下官附议。”
苏武面露难色,转头望向坐在下首的定远伯裴城,他知道裴越和裴家不合,而且裴城是萧瑾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,这个时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裴越大权独揽。
仿佛感应到苏武的目光,裴城缓缓道:“右军机离京之前命末将统率守备师,但是末将见识浅薄不及卫国公万一,因而在这等关乎国朝安危的大事上,末将自会遵从西府的所有决定。”
大局已定。
其实在皇帝陛下表明对裴越的支持后,苏武就知道自己很难阻挡,毕竟他不是萧瑾更不是谷梁,仅仅是京营主帅又如何能干涉西府的权力归属?本以为裴越会顾虑到下面人的反应,但是没想到除了他之外,这节堂内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态度。
“南安侯所言不无道理。”
裴越打破堂内的沉寂,语调依旧温和,继而道:“不过,既然我等肩负治军之责,未雨绸缪方为正道,尽量考虑得周全一些、准备得妥当一些,如此才能对得起陛下的信重。今日军议的详细过程和决定,均会成文奏禀陛下,自然要由陛下来决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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